一（1/2）

月半当天，如同一把玉扇，阵阵凉风，似乎就是月亮扇出来的，承孟庄上，孟复德与妻子、儿女及两个得意门生、秦靖围了一桌，秦靖似乎早已是承孟庄的常客一样，竟无人将他看作一个初次见面的客人，连待在一边伺候的丫环也对他十分亲近。

众人饮宴，酒到半酣，松鼠二蛋已经喝得睡倒在地，秦靖才说出自己是光禄堂副帮主。

孟复德眉头微皱，道：“光禄堂本意虽好，毕竟也带了私心；沈逍虽然是个奇人，有些行为恐怕不太光彩，你竟是光禄堂的人？”

此言一出，孟兰暗叫糟糕，父亲虽称赞过光禄堂，但毕竟认为其不足入流，忙为沈逍解释。秦靖却面带愁色，叹了口气，并不答话。孟兰望向秦靖，暗示他要说点什么。

秦靖终于抬起头，道：“我大哥很久以前就在反思，我光禄堂终究不能完全无愧于道义，但请各位稍后，光禄堂不会无动于衷的。”他想起自己杀过的人，杀人时心中的不惬，又想起沈逍颓唐的模样，神色极为自责。

孟复德看着他，又听着女儿真切焦急的辩白，也叹了口气，道：“靖儿，好的，等光禄堂真正光明正大时，我便将兰儿许配给你。”这声突如其来的靖儿和这一席话，只听得秦靖、孟兰两人惊喜不已，秦靖闻言，心中又兼了惭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孟复德的模样，冷不防想起少林寺的佛像，却莫名其妙的道了声：“阿弥陀佛。”说完这一句，秦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不自觉一怔，又嘿嘿的傻笑了两声。

然而孟复德却似乎明白他为何会突然称颂佛名，似乎听得懂“阿弥陀佛”这四个字背后的秦靖的真心，竟也双手合十颂了声“阿弥陀佛”。

孟复德是贯通儒释道的大家，一来于佛教有十分深刻的钻研、心得；二来他经历许多，往往第一眼就能看透一个人，而且他看人识人的功夫实在分毫不差。而秦靖的傻笑早已让一桌人忍俊不禁，大家都被逗乐了，于是一桌人刚才那种凝重变成了一种轻松地气氛，在这种氛围中，秦靖缓缓说起了他的经历。

一个酒鬼能不能当一个好父亲？大家可以问问李白的儿子，或者直接看看小时候的秦靖。

如果一个酒鬼父亲配上一个武术世家出身的强硬女子作母亲，那么也许只有秦靖能说清楚其中的冷暖了。

秦靖的母亲嫁给他父亲只因为他父亲是个秀才，他母亲有个非秀才不嫁的浪漫的梦。秦靖出生后，父亲根本没怎么顾过家，几乎从来不管小秦靖，除了偶尔对他好，或者偶尔喝骂，等秦靖五岁时，这酒鬼便一命呜呼了。

秦靖的母亲从此幽怨愤愤，她对这个酒鬼丈夫本来就又爱又恨。而爱恨两者都是难以割舍的情感。所以秦靖的母亲变得更加专横、自以为是，只要她认为是对的，秦靖便不能不听从。好在武术世家也留存着侠义的精神，这给了秦靖最正确的精神引导。

然而对少儿的心理成长而言，一个怨妇母亲的破坏力实在是太惊人了。秦靖八岁起就希望远离这个家。他将已经死去三年的陌生的父亲想象成一个醉侠，但其实无论如何不能忘记父亲的不作为与不负责——一个不管不问的父亲，对少年的成长，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而这样的父母组合，恰如寒冰烈火的交织，这种家庭环境，实在会逼的孩子无比痛苦。

九岁时，母亲决定让秦靖去八卦掌张老拳师门下学艺，以充实自家子午梅花螳螂拳的威力。九岁原应该大跳大闹的年纪，秦靖却总是一副沉默木讷的模样，不愿也不会与人打交道——这是那个家庭造成的创伤。

张老拳师却似乎独具慧眼，他十分喜欢这个奇怪的少年，而秦靖并不与别人多交往，以至于反能把精力全部放在习武上。张老拳师给他的温暖也增加了他对武学的悟性，两年时间，秦靖便领略了八卦掌的精髓，若有所悟，只可惜限于年岁，尚不能有所成就。

张老拳师使秦靖大感温暖，幼子早夭的张老拳师也几乎把秦靖视为义子，秦靖那孤僻冷淡的性子甚至开始好转，于是秦靖觉得，活着，原来也不是那么痛苦的。

晴空万里的一个初夏清早，张老拳师今天有个极为重要的客人来了——少林寺方丈玄寂大师。

玄寂大师正在行脚，欲至五台山清凉寺寻圆觉方丈参禅数日，恰好路过张老拳师的庄子，便来拜访一下未出家时的老友。

张老拳师大弟子苏幕带着师弟们在外边练拳，只留秦靖一个人值日。玄寂大师修行已久，善能观人，一见到秦靖，虽只是个小小少年，满脸稚气，但却同时隐盖着一丝戾气与一股英侠正气，眼中又分明带着不易察觉却又深沉的悲伤，不禁大奇。双手合十，向秦靖问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请问张炬张老拳师在吗？”

秦靖自小被母亲管的严，这两年一直在张老拳师庄子上，没见过什么世面，听说过少林寺，却从未见过和尚，只听过剃了光头的就叫和尚，但第一次看到剃光头的人，心里微生反感，将扫把一顿，微微皱起眉头，总算玄寂大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秦靖才终于拱手唱了个诺，也不知道阿弥陀佛是什么，只答道：“我师父在啊，你稍等。”便跑进正厅，跟张老拳师报告：“师父，有个和尚老爷子来找你。”

张老拳师一听，低头想了一会儿，一拍额头，想着恐怕是玄寂来了，只不过听说他已当了少林寺方丈，应该不太可能下少室山才对，但总算有可能，一边心里暗骂秦靖愣头愣脑，担心秦靖怠慢了玄寂，一边三步并两步地往外跑，一看，还真是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