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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前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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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三月的一个早上,红橙橙的太阳低低地挂在天边,风,依然同冬天一样冷得刺骨。屋↘】走出位于第五大道交37街口处的公寓楼,索尼娅伍德曼拉紧了大衣的领口,迎着风,沿第五大道朝北面的地铁站走去。过了两条街,来到jimpartons快餐店时,她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点了份早餐,捡了张靠窗的桌儿,抱着热乎乎的杯子,悠悠然地望向窗外。

对索尼娅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来说,生活待她真是不薄。

去年六月,大学刚毕业的她,不顾父兄的劝阻,毅然告别故乡,只带了一箱简单的行李,孤身来到这座离家千里之遥的大城市闯荡。当她走出机场,第一次面对这个陌生且人情淡漠的“新世界”时,感到了惴惴不安?两眼茫茫,家人的担忧往往是最接近现实的。

然而,上苍似乎对索尼娅有意眷顾,让囊中羞涩的她遇上了好房东,竟然以每月区区950块钱,在“中城”租到了一套宽敞的一居室,楼下还有门童伺候,她几个同学都表示难以相信。

初见房东时,索尼娅还觉着对方有点儿怪,那是个矮胖的老妇,相貌粗俗,给人一种刁钻、蛮横的印象,这倒无可厚非,怪的是,六月天里头她还缠着厚厚的黑头巾,让别人看着都跟着热,更奇怪的是,她好像不在乎钱,只看人。向新房客询问情况的时候,她用一种极其不信任的眼光把索尼娅从上到下扫量了个遍,之后,出人意料地,她主动提出了低得离谱的长租价格,让索尼娅措手不及。她原本想找个临时落脚的地儿,先在城中住两天,找上份工作,再去租个价格和位置都合适的房子,没想到……,她都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跟airbed(彼时的一家民宿预定公司)交涉了。

看到索尼娅犹豫不决的拿不定个主意,老太婆不高兴地翻了她一眼,把刚刚打开的橱柜门一一关上,然后一脸不耐烦地问:“怎么着?还不满意?我看是价格太便宜了吧!”

“不,不是,我只是担心airbed那边……”索尼娅面露难色。

老太太倒是思路清楚?把握十足,“airbed是中介,过了今晚就跟他们没关系了,”她拿出教训人的口吻,“小姑娘,你要搞清楚,这可是我的私产,我高兴怎样就怎样,我把房子长租给你,是咱俩之间的事情,只要你遵守我的要求,不转租或合租,另外,别在我这儿搞什么彻夜狂欢,把房子弄得乌烟瘴气的,就行了,很简单。”

“那个,您倒是不必担心。”索尼娅舒了一口气,又审视了整间屋子一遍,这可不是什么‘斗室’,足有700多平方(英尺)呢,一套装修和保养得都很好的高档公寓,二十五层朝南的方向使得房间里光线满满的,家具和各式电器一应俱全,实际状况比展示照片上的还要好,她对这套房子实在太满意了。“这个价格,这么舒适的房子,错过恐怕再也找不着了,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奇怪的老太婆?那又怎么样?她又不住在这儿!而且,她说话干脆又爽快,并不像个难缠的人。”心里这样想着,她生怕房东改了主意,赶快预付了两千块。

住处的解决没费啥气力,工作更几乎是自己找上门的。安置好行李,索尼娅就试探着投了几份简历,没想到,当天就有一个猎头打来电话,接下来的一星期,经过两次面试,没遇着什么阻力,稀里糊涂地就拿下了一份c.c.n.y.慈善会的工作。她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马上兴冲冲地把这好消息分享给了闺中密友,把她们嫉妒得差不多疯了,“真替你高兴……上帝太偏心了,就差再给你个白马王子了……不过,这工作可不适合我,筹款的压力太折磨人了。”她们的腔调里有股“酸葡萄”的味道,索尼娅却并不在意,谁不知道学音乐的一向难找工作呢?可偏偏她却“得来全不费功夫”!连她自己都禁不住疑问,“是不是顺得有点儿过头了?……咦?奇怪!我干嘛要这么想?”

慈善会的工作最让索尼娅满意的是那积极的“正能量”,跟成功人士打交道,资助穷苦人,更美的是,不用朝九晚五地坐班,她每天都有闲暇,稳稳当当地吃过早饭再坐上三站地铁去上班。至于白马王子和筹款任务的事情,上帝他老人家似乎也没忘记做出安排,这些事儿索尼娅没再对外人张扬。

都市的生活恰如索尼娅期待的,新奇而华丽,熙熙攘攘的街上终日往来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物,她特别喜欢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漫步,“永远别指望遇上昨天一样的人和事儿,一切机遇和可能性在这里都有”,单是这种感觉就让她欣喜,“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干嘛要一辈子窝在那单调的小镇上?”

大学时,索尼娅选修过一门《终极秘密-量子界》的课(课程分两期:上期-我们到底知道多少?下期-吸引力法则),之后,她感觉自己由内而外地焕然一新。这门风靡各所大学的课程,概括起来就是讲:世上所有的可能性是同时存在于人的思维中的,未来什么样完全取决于你心里是怎样看待它;头脑中积极的想法像磁石一样,会将你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吸引过来。

工作快一年,越发顺畅的生活经历让索尼娅对这套理论更加坚信不疑,不久前,在发给哥哥柯林的“视讯通”里面,她还满怀兴致地谈起了这个课程,谁承想,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竟然说“这不是唯心主义么?伪科学还打着量子理论的旗号!别信这些灵修和励志类的东西。”

“哼!一个连校门都没进过的小子能懂什么?狭隘?偏执又敏感,这个家伙完全被消极的负能量控制了!”索尼娅暗暗骂道,然而,一转念又想起了柯林的种种的“好”来,还有那个萌态十足又什么都懂的小机器人英格玛,“你们两个‘傻蛋’倒是早点儿回来啊!”她在心里念叨着。

吃好早餐,发足了呆,索尼娅擦了擦嘴角,欠起身准备走了,就在这当儿,窗外十几步远处出现的一幕引起了她的兴趣,又坐下来好奇地看下去。只见一个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吃力地挪着步走到路灯底下,背靠着柱子慢慢坐了下去。他身上裹了件破旧?单薄,褪得说不清到底是棕色还是卡其色的风衣,整个人看上去那么疲倦,明显已经到了迈不开脚的地步,不管怎样也得找个地方歇歇了,顾不得天寒地冻的,就直接坐到冰凉的地上。面对过往的人流,他麻木地视而不见,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索尼娅知道,那里是隔壁蛋糕店的大展示窗。似乎带点希望,他伸手把衣服上下里外所有口袋翻了个遍,却只掏出来一个黄色药瓶,绝望地把它扔到一边,抱住膝盖蜷缩起身子,合上了眼睛。“唉!这闹市街头,居然没一个人肯为落魄的他放慢脚步,和所倚靠的路灯杆一样,他成了这城里一件若有若无的摆设。”

这些年,因为一场旷日持久的全球大衰退,坐在街头讨要零钱的乞丐是越来越多,但这个人不同,“他没有乞讨的家什,连顶必需的帽子也没有,不像个乞丐,应该是个流浪汉,浑身上下一个子儿也没有,无处可去的流浪汉,仍坚持着尊严,他肯定饿坏了,得帮帮他。”索尼娅思忖着伸手去摸钱夹,又犹豫了,想起了柯林说过的话。她终于拿定了主意,来到前台打包了一大份足够她吃一天的早餐,又塞了两包饼干进去,出门径直来到路灯前,俯身悄声问他:“你饿了吧?”流浪汉扬起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索尼娅连忙把纸袋放到他膝上,他抬起失神的眼睛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好心的姑娘,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扯开袋子,默默地吃起来。

和那双萎靡、茫然的眼睛一接触,索尼娅马上感受到了对方内心深处那种失去所有希望的凄苦和悲凉,“别看着他吃东西,也不要引来别人的注意,那会让他难堪的。”这样想着,她若无其事地“顺手”拣起地上的黄色小瓶,直起身,走向前面的垃圾桶。就在准备把瓶子丢进去之前,她好奇地瞥了一眼,瓶子是空的,但标签上赫然印着“丁丙诺啡”的字样,她吃惊地又仔细拼了一遍,没错,就是丁丙诺啡,顿时,好像抓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她手一抖把它扔了出去,那颗仁善的心也随之往下一沉,“食粉?嗑药?还是在戒瘾?反正跟毒品脱不了干系,这并不影响我慈悲助人,只是……”。她忍不住回身看去,流浪汉吃得很狼狈,胡子上已经夹了不少面包渣,一张疲惫沧桑的脸冻得发红,“天呐!他哭了,眼泪已经淌到嘴边也不去抹一把,这是感恩?忏悔?还是伤心?”这泪水背后究竟什么涵义,索尼娅猜不透,但是她不由得两眼发酸,赶忙掉身走开。

索尼娅竭力抗拒着那个药瓶带来的不好的感觉,但是这感觉却滞留着不去。“不要给他们钱,可能转身就拿去买毒品了,帮他们买吃喝最好。”索尼娅搞不明白为什么柯林的话最近时常在她耳边回响,而且,又被他说中了,那个五岁时才来到家里并从此被她叫作哥哥的他;那个为了保护她,抡起棒球棍把小流氓打得头破血流的他;那个成天地摆弄机器和程序的他;那个跨越行星间的遥远距离,依然喋喋不休地对她叮嘱来叮嘱去的他;那个现在她觉着有些消极、保守而固执的他,最令她苦恼的是,他的话总是得到现实的验证。

“一次传播阳光的举动,就这样蒙上了阴影,不行,不能让阴暗的能量左右了我!”索尼娅对自己说。

谁知脑海里马上又冒出柯林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无论如何,得让每个人至少有个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啊!”

“这是什么话?多消沉的想法!世界是美好的,他怎么总是看不到?”索尼娅愤愤地想。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安德里亚”,一看到那闪动的头像,索尼娅的心马上怦怦怦地乱跳起来,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刚刚不好的感受早已烟消云散。

这个安德里亚是谁?能让索尼娅如此芳心乱颤。

如果说,上天的确给这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安排了“真命天子”,那一定就是这个安德里亚了,在慈善会的人看来,这相当明显。“第一眼见到她,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她们议论说,“瞧瞧,这小妞是交上了什么运?”至于索尼娅的想法,没人认为那算是个问题。

关于这场炽热的感情,索尼娅在她晚年的回忆录中有如下几段记述:

“当年的真实情况是,在遇见安德里亚之前,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不认识那张脸,没听过有关他的任何事迹,更不知道他那富得吓人的家庭,因为,当时我对那个城市的底细几乎一无所知。后来,从c.c.n.y.女同事中常有的那种‘情报交流’式的窃窃私语中,我零碎地得知了,那条麦迪逊大道差不多有一半是他们家的,又听说,经过那次大萧条,差不多整条街的广告公司都是他家的了,但这些‘情报’都是在我跟他交往之后才传到我耳朵里的。

毫不夸张的讲,安德里亚是城里很多姑娘的头号‘狩猎目标’,可他绝对不是我的目标,即使我知道了他的那些‘资本’之后,也没当回事儿。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什么阔太,或者通过感情来换取什么(在我眼里,感情是无价的),至今我都缺乏经营头脑,对金钱一向麻木,而且当时也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和动力促使我去那么做——我的大学贷款早就被柯林给还上了,安顿行李时我还在带来的相框后面发现一张父亲藏的十万块的支票(当然那也是柯林的主意)。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当初到底为了什么跟他交往?最终我确定,那时自己纯粹是在听从感觉的指引,最重要的就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真是一个单纯、幼稚得相当可以的傻姑娘,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个傻姑娘的确没有被金钱和心机所左右。

如果,一定让我给那段情感经历也加上一个标签的话,‘间奏’会比较合适,我无意否认它曾经带给我的快乐与幸福感,但,那只是我人生乐章中一段短暂且刺耳的插曲,而我生活的主旋律被它搅得至今混乱不堪。这些年,我一直努力把它关在心底深处,不对任何人提起,甚至说,如果时间箭头真能向左的话,我会很毫不犹豫地回去修改它,或者干脆抹除它,然而,遗憾得很,迄今为止,科学未能提供一丝一毫这样的可能性给我们。

让我难过的是,这两年有人别有用心地挖掘并歪曲这段往事,试图用它来伤害我最深爱的人,胁迫他认错?忏悔?退让,这让我下定决心不再回避,必须把事实真相还原出来,呈现于世人面前,如此,清者自清。”(摘自索尼娅的回忆录《我的人生曲谱》第五章-无法改写的间奏)

要说索尼娅运气好,绝对没人反对。到慈善会工作不久,正好赶上“基路伯之光”助学项目,在按行业分配筹款任务时,广告业被“留”给了这个初来乍到的毕业生。“老资格”们都在偷着笑,他们心里甭提多清楚了,那是最没有希望搞出“油水”的,几年来的大衰退,广告业受到的冲击最大,还有传言说,是因为c.c.n.y.慈善会的主席朱丽安娜激进的左派言论得罪了4a(广告协会),总之,慈善会已经多少年没收到来自麦迪逊大道的善款了。索尼娅到最后也没搞清楚那背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是个与经济学和政治学都“绝缘”的小女人,只晓得这是自己的第一份重大任务,必须做得出色。她认认真真地按照数据库里的联系方式,给城里所有的广告公司逐个发去邀请函,可惜,如石沉大海,半个多月过去,连一份阅读回执也没有收到,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筹款餐会这天,基金会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在酒店大厅里呼前喊后地招呼着客人,时不时瞟一眼大厅入口的登记台,或者看看手机应用上每个人的到客统计。索尼娅却闲得发慌,看看偌大个酒店里,人家都忙来忙去的,只有她,连个合适呆的地方都找不到,似乎站在哪里都多余?碍事,还要不停地闪来闪去,给那些步履潇洒?谈笑风生的同僚和客人让路,站在一旁微笑着行“注目礼”。今天她特意穿上了一条紫色丝绸的修身连衣裙,蹬上了“恨天高”,觉着这样穿能显得成熟、迷人一些,现在看来,除了脚疼腿酸,并没起到别的什么作用。“我该怎么办啊?耶稣基督慈悲的主,天上大能的诸神,可怜可怜小女子我吧,哪怕来一个呢,就一个,让我摆脱这尴尬的处境就行。”她急得在心里胡乱地祷告着,喧嚷的人群之中,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那一刻,她有点儿想家了,在锡特卡海边的那个封闭的小小“王国”里,从小到大,她被当成公主一样呵护着,要星星绝不给月亮。无比疼爱她的母亲去世之后,父兄对她的爱护就更加细致入微了,不给她半点儿委屈受,成长于这样一个“保护区”似的家庭环境,索尼娅显然没学会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生存下来的最必需的本领——争抢。

“不能去登记台那边,那简直是自取其辱,不会有人来了,邀请函都杳无音信了,这还不够清楚么?”索尼娅心慌意乱,她甚至都不敢往入口那边看。登记台旁边站着一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像个技艺高超的港口引航员一样,客人登记完,她就对着手机说上一两句,然后指点着给客人分配好桌号,或者叫人过来迎接。索尼娅知道她在操作那个叫做“蜂箱”的app,慈善会所有人的手机上都装了,有了它,加上登记员和这“引航员”两人的运作,摆满七十二张桌子的大厅被掌管得井井有条,每张桌上的状况,包括慈善会每个成员在大厅里的位置都在这个应用上显示得清清楚楚,当然,每个“业务员”的成绩也是一目了然。大萧条以来,这样规模的募款餐会已经很少见了,今天的效果相当不错,十几张包桌不用说,其余的桌子也坐得差不多了。慈善会上上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晴朗,除了索尼娅,她现在从心里往外讨厌那个app,“还是把你关了吧,成绩为零的我显示在上面就是个笑柄”,说着,她狠狠地按下了电源键。

“这样傻站下去可不行,”索尼娅又想,“没有客人来我也得找件事儿做,有什么可做的呢?”她开始用目光游走于大厅的边边角角。“场地里不用看了,这样的情形下,贸然去给同僚‘帮忙’绝对行不通,即便有人显示出八方应酬?分身乏术的疲态,那也绝不意味着需要别人去替他‘分忧’,而且,恰恰相反。”索尼娅没有多少阅历,毕竟她今年才满19岁,但这点儿浅显的常识她还是懂得的。当她发现西南角那道“流水墙”后面露出半截的三角钢琴时,愣了一小会儿,忽然喜上眉梢,变得跟一只暴露于危险重重荒野之上的小鹿终于发现一片树林那样欢快。她轻盈地一路走过去,欣欣然坐在钢琴前,脚下寻到踏板,松了松手指,试了试音,定了定神,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夹在铁骨上的麦克风,开始忘我地舞动纤长的手指,琴声如同雨后树梢答答滴下的水珠一般响起。一时间,嘈杂声没有了,然而,只是一小会儿,大概连半分钟钟都不到,众人便回到各自的话题,只把这钢琴曲当成了聊天的伴奏。

索尼娅察觉到了这样的变化,但她并不感到失落。琴凳的位置刚好位于“流水墙”的后面,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当初,酒店一定是特意这样摆设的,来增加弹奏者的神秘感,这会儿恰恰合了索尼娅的意,她就是要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躲一躲,现在,她唯一想找来陪她作伴儿的只有这已经久违的音乐了。

这琴声倒是引起了一个人格外的注意,一个身穿浅蓝色h-huntsman新款立领西装,长着一张亚平宁式脸孔的帅气小伙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壮的男人,看样儿像是他的跟班儿或者随从。他们刚刚离开登记台,等在“引航员”一旁,“引航员”这会儿皱着眉头,她的手机似乎出了什么岔子,两只手一起忙乱地鼓弄着。年轻人没理会“引航员”,他在嘈杂声中费力地听着曲子,不易察觉地随着节奏点着头。“引航员”失望地摇了摇头放下手机,准备亲自带他们过去,小伙子摆摆手拒绝了,自己带着人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张望,还在找着琴声的方向。公允地讲,他并不张扬,只是他那潇洒自信的步伐,华贵从容的气度,让人一看就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这张棱角分明的俊朗的脸很快引来了慈善会几道警觉的目光,“是安德里亚”,“安德里亚竟然来了!”,这样突然又重大的发现让好几个“她”变得坐立不安?失魂落魄起来,最终酿成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一个叫弗丽达(frieda)的女人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脚下好像踩着海绵一般风姿摇曳地走到过道,忽然,“一不小心”脚下一绊,身子向前栽了过去,两手急忙地往前伸,结果一杯酒全泼到走在她面前的那人身上,身子也刚好扑到那人怀里去了。那人正是安德里亚,他身后的两个壮汉已经窜到两边,如临大敌,其中一个还把手掏向了里怀,“没事,没事,只是个小事故。”安德里亚急忙喝住那两个准备小题大做的家伙,他扶起跟散了架儿似的趴在他胸前的这个女人,“女士,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弗丽达惊魂未定地说,“真对不起,绊了一跤。我的天,泼了您一身酒,真是太对不起了,你的衣服—”正说着,弗丽达呆住了,因为她发现人家的衣服竟然一点都没湿(huntsman的布料经过了texcote技术处理,油水不沾,无皱透气)。

“我没事儿,倒是你的……”

弗丽达低头看到自己胸前湿了一大片,顿时两颊绯红,“慌张”地接过刚刚冲到她旁边的一个高个子服务员递过来的餐巾,在她那白的胸脯上下擦来擦去,服务生在一旁看得直咽口水。安德里亚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也在“恣意“欣赏着,弗丽达顾不得挡开服务生“喷火”的目光,羞涩地对安德里亚道谢:“多亏了你,要不我非趴到地上不可。”

“我没做什么,不值一提!”安德里亚淡淡地说。

她把餐巾递还给服务生,一只白嫩的手伸到安德里亚跟前,“我叫弗丽达,您是?”

安德里亚只是出于客气而轻轻地握了下那只嫩手,“安德里亚!”

弗丽达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安德里亚,你就是—?”

“是的!”安德里亚说,“很高兴遇见您,弗丽达小姐,不过,我得走了。”说完,没容她反应,迈步就走,把个风情万种的弗丽达小姐直甩在身后,最后她一脸难堪地去了洗手间。

这次风波后来被津津乐道地品评了很久,有人说弗丽达手法太陈旧了,对安德里亚这样见多识广的公子,泼酒献身的小伎俩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效果,也有人说这方法是管用的,当年有个w姐就凭着一杯红酒拿下了那个七十多岁的金龟婿,弗丽达不行的原因是她根本不合安德里亚的口味,还有人说弗丽达做得不够绝,如果那酒泼进安德里亚的领子里或者干脆弄到他脸上或许就有戏,总之,弗丽达的大胆举动成了一个标准的笑话。

坐在靠近过道的老罗伯特把刚刚发生的前前后后都看在眼里,这老头儿脑门铮亮,一张肥胖的圆脸上似乎搽了油,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可以掩盖住任何内在的圆滑和世故,给人产生一种随和亲近的感觉。他是慈善会里最名副其实的老资格,但是老而不衰,不用什么app,慈善会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那双眯得跟门缝一样的眼睛。就在安德里亚快走到他坐的桌子前面的时候,他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慈祥的笑容看着安德里亚,安德里亚看到他,也笑了,老罗伯特张开胳膊,两人亲切地拥抱了两下。寒暄几句之后,他领着安德里亚他们来到后面一张空桌坐下,招来服务生嘱咐了几句,叫上了酒水,又跟安德里亚说了些叙旧的闲话,就扭头朝西南角瞅了瞅,然后说道:“安德,你能过来我甭提多高兴了,不过,今天你可不是我的人,负责你的是那边弹琴的小姑娘,叫索尼娅,新来的毕业生,她一定不知道你会来,只能我过去把她叫过来了。”说着站起身,安德里亚见状也要站起来,说道:“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或者让我的人过去!”老罗伯特按住他的肩头,“不用了,我这老胳膊腿正要活动活动呢!记得替我问候你家老爷子!”说完,挪动他那肥胖的身躯,走向“流水墙”那边。

没一会儿,索尼娅兴冲冲地赶了过来,有人为她“包桌儿”的好消息突然而至,让她高兴得难以掩饰,自信心也算恢复了一点,“抱歉,您一定就是安德里亚先生了。”“是我。”没等安德里亚抬头,她已经坐到他旁边,侧过身子,对着他俏皮地笑了笑,羞涩地打量着这个她刚刚得知名字的陌生男子,“这还真是个赏心悦目的人儿!完全符合我心中对漂亮男人的一切幻想,”她心中感叹着,“一定是刚刚的祈祷感动了哪位神仙,派个美男子来给我援场的,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没介绍自己呢……”。“我叫索尼娅。”说着,她怯怯地伸出了手,身上那股子学生气还没完全褪去。

“索尼娅,幸会。”安德里亚大大方方地握住她的手,并没有马上松开,而是把她的手轻轻地托起来仔细地端详着,然后赞叹说:“真是一双弹钢琴的手。”

这亲昵得有些放肆的接触让索尼娅十分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晚霞般的红润,她羞怯地把手缩了回来,“谢谢!很久没练习,手都生疏了。”

“骨节粗,手掌宽,指甲短,这手实在是……”安德里亚把话儿停在那儿,抬眼看着索尼娅,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笑,他似乎在等着什么,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你是说我的手很丑?”,索尼娅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安德里亚,眉宇间有了怒气,这个陌生男人不着边际的话,让她有些激动,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如此无礼,但他那难以琢磨的笑使她感到懊恼,觉着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笑,甚至是充满恶意、肆无忌惮的坏笑,心里嘀咕着,“这算什么意思?刚刚见面就这样,他到底是我的救星还是专程来羞辱我的?”

“不,我说我的手呢,跟你那漂亮灵活的手比起来,我这双太难看了。”安德里亚面不改色地说,眼睛仍然盯着索尼娅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看得饶有兴致,似乎在欣赏她表情上的起伏变化,其实,她的反应正如他所料。

跟他四目相对让索尼娅有些不自在,只好把视线转到安德里亚的手上去了。

顺便说一下,索尼娅长着高高的个儿,匀称偏瘦的身材,一头直直的金发,白晰削瘦的脸上有几粒浅浅的雀斑,淡蓝色的眼睛,小巧的翘鼻子,尖尖的下巴,总之,绝对算不上那种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掉的美艳女子。但是,她纤瘦的体态中有种不同寻常甚至超凡脱俗的气质,一举一动中总能透露出善良纯真的天性。

“你真会开玩笑!”索尼娅转怒为笑,稍微放心了些,“看来这人不是来找我难堪的,或许他只是想逗逗我而已,为此,他都不在乎贬低自己,”她这样想着,又发现他的手倒真是粗骨节,宽手掌,短指甲,而且,除了一只简单的手环,没有别的“哨”。

安德里亚收住笑,语气也比刚刚显得认真了,“飞越彩虹,你弹得真好,可惜这里有点儿吵。”

“我还以为没人听呢!”索尼娅忽然意识到身旁的可能是个难得的知音。“我知道了,你一定弹得很好。”

“很久没练习,手都生疏了。”安德里亚学着索尼娅的话,“我不是专业的,只是小时候,跟家庭教师学了一点儿。”

“专业?那不代表什么!我倒是专门学音乐的,但,是妈妈教我的钢琴,是她让我对音乐有了感觉和理解,而学校的课程只是让我走得更深入一些。今天,幸亏了这架钢琴……”索尼娅想起了刚刚百无聊赖的境地,心生感激地看了看安德里亚,不加遮掩地说:“其实,你来之前,我一个客人都没有,才想着去弹琴的,所以,谢谢你安慰我。”

“千万别误会,那不是安慰,你弹得确实很美妙,怎么说呢?有种感情融在里面,而且,我特爱这首曲子,我能弹的屈指可数,基本上就两首最喜欢的,其中就有它,这曲子能带给我童年的回忆,让想起我的老师加列娜(galiena),所以,我很好奇是谁在弹这首曲子,结果是你,多巧的事儿!”

“真的啊!是很巧,那另外一首是什么?你最喜欢的。”

“《帕赫贝尔的卡侬》,乔治.温斯顿改编的变奏,那时候加列娜常带我一起弹,”说到这里,安德里亚伤感极了,他好像沉湎到一段回忆之中去了,“我十一岁的时候,她去世了,以后,再没人跟我一起弹它了。加列娜终生未育,一直拿我当她自己的孩子,她从来不对我严厉,她说,她对我凶不起来,一见到我犯错之后害怕的样子,她的心立刻就软了……”他停住了,再说不下去了。

大概有那么十多秒钟,两个人都没说话,索尼娅那颗纯真又善感的少女之心被深深地打动了,共同的兴趣,相似的经历,让她忽然感觉眼前这个人跟自己是那么地息息相通,她完全能够体会到他心中的忧伤,甚至连她自己也陷入了同样伤怀的情绪之中,“或许……我能……如果你愿意的话,乔治.温斯顿的《卡侬》,我上大学的时候练过,当时,就是跟老师一起弹的。”她轻声说。

“这是真的么?……哦,当然,你是专业的,简直太好了,我有个新广告……”

“各位c.c.n.y的新老朋友,大家下午好,非常非常感谢各位能够出席今天的‘基路伯之光’慈善餐会。”

音响里传来一个女人温和又富有韧性的声音,打断了安德里亚,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大厅中央,那里的演讲台前站着一位身着浅黄色裙装的精神抖擞的中年妇人,她就是慈善会的主席朱丽安娜夫人,全场随即响起了掌声。

“特别是在如今艰难的时局下,各位能够克服困难,慷慨解囊,向那些身处困境?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您温暖的援手,更显难能可贵,请允许我代表慈善会的全体成员向在座诸位表达我们由衷的敬意。

过去的几年,的确是一段非常煎熬的日子,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萧条夺走了无数人的工作?住屋?汽车,甚至家庭;它袭卷了几乎所有的行业,企业的利润急剧下滑,数不清的公司倒闭、破产;它洗劫国民财富,使我们的账户缩水,收入减少,大家的生活标准不得不一降再降;它至少让我们倒退了二三十年,甚至更多,有研究说,现在的社会综合水平与2015年相当,太吓人了,倒退了半个多世纪;它还让很多人动摇了生活的信念,人们不再期待明天会更好,各位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

朱丽安娜的语速控制得不紧不慢,声调也把握得恰到好处,一双自信的眼睛不停地在听众中寻找着共鸣,神奇的是,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每个人都感觉到她在注视着你。这无疑是个出色的演说家,就算一堆废话,经她这么一讲也会变得有声有色,她讲起话来有种强大的“气场”,哪怕你站在几条街之外也会感觉她就站在你身旁。索尼娅显然已经被她的这种“气场”给俘虏了,动也不动,虔静地聆听着,入了迷,出了神,看得出来,她从心底崇拜着这位朱丽安娜夫人。

“那么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长期坚信不移并仰之奋斗那些基本契约──只要每个人都做好本职,国家就会更强大,社会就会更公平,人民就能更富裕,难道它们不管用了?真的么?当然不是,我们根本就不该怀疑,打个比方,如果我们住在北极圈里,那么,到了冬天就要怀疑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了么?拜托,去问问北极熊吧,它会跟你说,‘别傻了!’。”

这个没什么笑点、似是而非的幽默,还是引来了一阵笑声,朱丽安娜满意地顿了顿,继续讲,“危机是恐怖的,需要足够的乐观和勇气来克服它,换个角度想,我更愿相信这是全球经济涅槃重生的一次机遇。在这里,我给大家透露一条好消息,最新的几大经济监测指标出现了好转,非常大的好转,相当强劲的增长,当然,我还不能透露这些数据具体是多少,因为统计周期还没结束,官方还没有发布,如果我说了,会有‘黑衣人’来找我的麻烦,也别问我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问了我也不会说。”底下又有人笑,也有人兴奋地交头接耳,“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我们快熬出头儿了,黑夜即将过去,曙光已在眼前,是时候对大萧条说拜拜了。”讲这两句时,朱丽安娜的声音变得高亢激昂,众人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了,大厅里全是热烈的喝彩声。

“危机即将过去,反思却需要继续,要怎样做才能拥有一个更加确定的未来,避免再出现这样全社会恐慌迷茫的局面,这值得我们每个人思考。作为一个老牌的慈善组织,c.c.n.y.成立至今历经风雨考验,从未出过一桩丑闻,我们靠着公开,透明,高效,创新,深得大家的信赖,才能走到今天。对此我们十分自豪,更心存感恩,同时,我们也在反思,慈善事业走到了今天,要做出怎样的调整来面对新的挑战。

长久以来,c.c.n.y.投身于对洪灾?地震?飓风?火灾?爆炸等各种灾害的救助和重建,积极参与对严重威胁我们健康的各种疾病的防控行动,我们还致力于解决赤贫?种族歧视?粮食危机?战争难民?非法移民等社会问题,我们一直在努力将大家的善款和爱心及时而又稳妥地投向最需要的地方。这些都已成为过去,现在我们自问,我们是否忽视过什么?我们该为明天和未来做些什么?这个社会最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当我得知,这个国家有几百上千万的青年正因为高昂的学费和难以偿还的助学贷款而不能接受高等教育的时候,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找到了我们的疏漏之处。高等教育是关系到社会未来的大事,社会长久持续的繁荣是靠全体民众来创造并共享的,国家梦想的实现离不开整体高素质的国民,那么,我们怎么可以看着这些应该本该呆在校园的青少年整天混迹于街头而不理不睬呢?必须送孩子们回大学去,助学行动刻不容缓,c.c.n.y.责无旁贷。

我很清楚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仅凭c.c.n.y.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话说回来,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总要有人率先垒砖头不是?这值得我们去努力和尝试!让人高兴的是,大学学费负担的问题已经引起了白宫的重视,相信将来,会有更大规模的助学行动。另外,鉴于助学行动的特殊性还有当年《平权法案》的教训,我们将采用一套叫做“n-of-one”的智能筛选和跟踪系统,确保我们的捐助活动在公平、透明的基础上取得最大的社会效益,更详细的情况请大家读一下桌上的小册子。

知识和智慧是带动时代前进的车轮和翅膀,我们之所以把这个助学项目起名叫基路伯之光,就是期冀智慧天使的光辉能够照耀到我们的年轻一代,赐予我们前行的信心和力量。

再次感谢大家,晚宴开始,祝大家都有好心情?好胃口,也希望大家开怀畅饮的同时,能够敞开心扉,共同探讨一些有价值的问题,让这次宴会成为一次心灵聚餐,愿天助我们,上帝保佑美国。”

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一片。索尼娅的情绪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着了魔似的使劲地拍着手,完全沉浸在一种狂热的激情之中。一旁的安德里亚却平静得很,他只是凝神注视着场上的朱丽安娜夫人,不难看出这个青年属于那种情感深藏不露,极不容易被煽动起来的类型,他更习惯于冷静地观察和欣赏。

只见朱丽安娜踌躇满志地迈步离开讲台,去跟众人打招呼。没人注意到老罗伯特是什么时候站到离演讲台很近的那张桌子旁边的,胖墩墩?一向行动笨拙的他忽然间健步如飞地走上前去,叫住朱丽安娜,把一张油汪汪的脸凑到她耳边讲了几句什么,一只手朝索尼娅他们这桌儿的方向指着,朱丽安娜顺着他的手往这边张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得出,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相当地默契,她回身又来到台前。

“各位,哈……谢谢!……各位……,我刚刚……”

朱丽安娜几经努力,总算让亢奋的人群又安静下来。

“我刚刚听说,今天有位年轻的‘狂人’也来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因为‘狂人’们从我们的捐助者名录上消失有好几年了,”听到这话,索尼娅心里一惊,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要知道,过去,麦迪逊大道的那些办公楼里可是坐着不少我们慈善会的忠实拥趸呢。这两年我都在检讨,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这些人?不管怎么说,这个年轻人的到来是个好现象,很高兴看到‘狂人’们的回归,必须让他上来讲讲,大家欢迎来自棱镜传媒的安德里亚.卡瓦拉罗(cavallaro)!”

朱丽安娜向安德里亚这边热情地招手示意,很多人抻长了脖子往这边瞧着,安德里亚一开始坐着没动身子,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索尼娅着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德里亚转过脸来,见她眼中闪动着期许与鼓励的目光,这才皱着眉头不太情愿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向台前走去。

索尼娅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她拿起酒杯,发觉那两个跟班儿的正傻愣愣地看着她,就举杯冲他俩笑笑,那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一起举起面前的杯子高高地比划了一下,之后一饮而尽,动作就像两个木偶。索尼娅这才想起,刚刚竟然没有敬一次酒给安德里亚,她实在不善于社会交际,不会照顾客人,幸好他似乎并没在意。不知不觉中,索尼娅对安德里亚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好感,她又转身看着他走到台前。

“各位好,非常感谢朱丽安娜夫人没把我们叫做badman,或者adman,她口下留情了。说实话,这几年,‘狂人’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猖狂,我们实在很辛苦,新媒体时代的来临,营销模式的转变,税收负担的加重等等,对广告行业的打击太大了,更别说又赶上了经济大萧条,幸运的是我们生存了下来。对了,我今天是来捐款的,不是来诉苦的,辛酸史就不讲了。真是惭愧…恩…其实,我实在没什么值得讲的,刚刚朱丽安娜夫人的致辞很精彩,鼓舞人心,让我恍惚以为自己正坐在当年的罗斯福岛上,听那位不轻言放弃的奶奶在演讲,哦,不对,我抬头一看,天板还在牢牢地在她头顶上呢,各位,这场面似曾相识,不是么?”

台下有人笑弯了腰,也有不明就里的,在等着旁人解说。安德里亚故意歪歪脖子冲一旁的朱丽安娜夫人眨眨眼,后者苦涩地笑了笑。

“夫人,请原谅我的小玩笑,您的演说真的很好,让我深受触动。其实,今天我一进门就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了,怎么呢?我听到了有人在弹《飞越彩虹》,简直动听极了,我感觉一下回到了过去那个充满梦想的黄金时代,记得原歌词里有这么一句‘有一些梦想,你敢憧憬就真的会实现’,说得多好,反观现在,还有几个人敢于憧憬未来呢?非常感谢曲子的弹奏者,索尼娅小姐,谢谢你用音乐领大家重温了美好的旧时光,重拾起追梦的勇气。坦率讲,我今天来原本打算包一桌酒席就算了,这符合棱镜传媒的实际情况,我们只是家新公司,代表不了麦迪逊大道,更代表不了广告界,我不是在谦虚,这是实话。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决定捐资五百万,为‘基路伯之光’,为敢于梦想。”

刚刚听到安德里亚在众人面前提到了自己,索尼娅已经害羞、紧张得涨红了脸,她感到很多好奇的目光正投射过来。这会儿,她又听到安德里亚喊出了五百万,似乎还暗示了这笔巨款就是冲着她才捐的,她完全惊呆了。其实,这五百万把全场的人都震住了,包括朱丽安娜夫人,不过她可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只迟疑了一下,马上就高举双手带头鼓起掌来。这次,索尼娅没有跟着鼓掌,她正双手抱着脸,替安德里亚担心呢,“五百万?天啊!他是不是太冲动了?这数目不会让他倾家荡产吧?”她这样想着,莫名其妙地,她已经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

“诸位,”安德里亚又说,“我还要捐助,不过这回不关钞票什么事儿,是一首曲子,我想邀请索尼娅小姐和我共同为大家献上一曲《帕赫贝尔的卡侬》,为餐会助兴。”他把脸转向朱丽安娜问道:“主席夫人,您看可以么?”朱丽安娜笑了笑,走上去老练地拍拍安德里亚的胳膊,“年轻人,你该问我们的索尼娅小姐才对,不过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会拒绝,貌似你们两个已经沟通得很好了,不需我这个老奶奶再多嘴,我只是希望这不是你精心策划的一场软广告。”

索尼娅听到席间再次传来了笑声,然后是掌声,越来越整齐的掌声。掌声中,安德里亚翩翩向她走来,举起手欠身致敬,邀她上场,像古代骑士一样彬彬有礼。从这一刻起,这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忽然从天而降的幸福,索尼娅感觉脸颊热得发烫,简直要把她融化了。

后来,每当索尼娅回忆这整件事情的时候,当她一分钟一分钟、一点一点地回味那会儿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走到钢琴那边去的,也不记得弹奏的过程如何,不记得之后还有谁来过跟她说过什么,不记得之后的餐会是怎样的,毫无疑问其间还有很多人和事,只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了,那段扣人心弦的幸福时光留在她记忆中的竟然只剩下模糊的一团儿。其实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只是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冲击,陷入了一种少女动心时特有的意识消退状态,唯一记得的是她的手被他温暖的大手一路攥握着,他的肩膀一直在她的身旁,这才使当时浑浑噩噩、近乎停止思考的她没出什么明显的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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