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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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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沉檀落座之后,贾无欺在他身后不着痕迹的环顾四周,才发现堂中之人,全都是武林中数得上名的大人物。裘万盏和梅独凛自不必多说,离陆长岐最近的两侧,分别坐着少林法严和尚一行和武当涵灵道长一众。那法严和尚生的面阔耳大,鼻直口方,头顶百会穴处微微凸起,一看便是内气充沛充沛之人。再说涵灵道长,与法严的虎虎生威不同,此人生得颇为斯文,光洁的面庞看不出年纪,长袍高髻,单单只是一坐,便有一番遗世独立的出尘味道。

像是察觉到贾无欺的目光,涵灵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不过只是一瞬,贾无欺却觉得浑身上下已被对方的视线切了个七零八落。

这时只听裘万盏笑嘻嘻道:“陆庄主特地叫我们来,可是为了明日赏剑大会一事?若是如此,陆庄主大可不必担心,有法严老兄和涵灵小哥在此,出不了啥大岔子。”

这话若是出自寻常人之口,对法严和尚和涵灵道长来说便是大大的不敬,但裘万盏说出来,非但不是不敬,倒多了几分亲密熟稔的味道。

果然,法严和尚开口道:“浑裘你可别把责任都推到洒家身上。”

涵灵道长挑了挑眉,倒是没有说话。

陆长岐轻咳一声,沉声道:“其实陆某特地请各位来大堂一聚,一是为了明日的赏剑大会,二是因为……”他犹豫了片刻,随即道:“摘星笺。”

“哦?”梅独凛冷声道,“又是摘星笺。”

陆长岐点点头:“想必各位也知道,每届赏剑大会都会有不少神兵利器问世,这一次,陆某也想献丑一番,在大会上展示庄中新铸的兵器。”

“摘星笺中所求的,自然是这新铸的兵器。”涵灵道长了然道。

“正是。”陆长岐眉峰一蹙,“虽然庄中人手众多,剑阁也有护卫层层看守,但摘星客神出鬼没,陆某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那柄新铸的兵器可有何特别之处?”岳沉檀道。

“各位也知道本庄镇庄之宝乃是一本越王八剑的铸剑残谱,”陆长岐道,“那柄新铸的武器便是由残谱铸剑之法铸成。”

梅独凛闻言难得的有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所铸何剑?”

“转魄。”陆长岐道。

“相传转魄一出,乾坤倒转,魄分魂散。”梅独凛沉吟片刻,又问:“可真是如此?”

陆长岐不知为何脸色一变,随即掩饰一笑道:“如今转魄尚在炼炉之中,是否真如传闻一般,尤未可知。”

“竟还未铸成?”裘万盏有些惊讶道。

陆长岐笑道:“铸剑之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于转魄而言,最佳的成型之时,便是明日子时。”

“原来如此。”法严和尚拍拍脑袋,“陆庄主大可放心,明日赏剑大会后,洒家一行自会帮你守着剑阁,必定万无一失。再者说,”他看向岳沉檀自信满满道,“就算出了什么差池,有我岳师弟在此,也定能找补回来。”

陆长岐眸光一闪,抱拳道:“如此,陆某先多谢各位了。”

众人闲话一阵,一个黑影倏地出现在陆长岐身边,朝他耳语片刻。陆长岐微微颔首之后,眨眼之间,那黑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好快的身法。”裘万盏赞道。

陆长岐哈哈一笑:“不过是庄中侍卫,尚有些功夫罢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堂门口——正是方才被裘万盏纠缠的厉嫣。

她径自走入大堂,瞟了一眼半倚在罗汉椅上的裘万盏,勾了勾嘴角道:“陆庄主何必过谦,早就听闻龙渊四卫武功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厉门主过誉了。”陆长岐八风不动道,“只是身手比一般侍卫强些,却也不敢在各位英雄前献丑。”

厉嫣哼了一声,不过简单一个鼻音,却透出一股半是娇嗔半是羞恼的味道,再配上她摇曳的身姿,若是定力不强的人,此刻定是已经心旌摇荡不能自已。

“厉门主此番前来赏剑大会,可带了什么神兵利器”裘万盏看着厉嫣笑嘻嘻问道,那坦然的样子倒像他不曾酒醉纠缠过对方一样。

“区区四柄残剑罢了,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厉嫣漫不经心道。

“哦?”岳沉檀闻言看向她,“可是传闻中越王八剑中的四柄?”

厉嫣轻轻一笑,看向岳沉檀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正是惊鲵、灭魂、却邪、真刚四柄,只是古物多残,就算我等费力修复,恐怕也无法与当世名器相比。”

“你……”陆长岐刚说出一个字,又匆匆改口道,“听厉门主此言,竟然将那四柄古剑修复了?”

厉嫣笑道:“怎么?陆庄主怀疑我话中有假不成?剑舞门虽算不上铸剑大家,但江湖中不乏铸剑高手,陆庄主又焉知我剑舞门不能请来大家指点一二呢?”

“陆某并非此意。”陆长岐自知失言,忙道。

“无妨。”厉嫣笑了笑,不在意道,“明日赏剑大会,各位一看便知。”说完,她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众人一眼,“只希望到时候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是夜。

狂风大作,骤雨不歇。

贾无欺靠在窗边侧耳聆听,他的侧脸在烛火的映照之下,倒是少了几分调皮,多了几分沉稳。屋内除了他之外,还坐着一个人,闭目屏息,结跏趺坐,自然是岳沉檀。

“又有几辆马车进庄了。”就算雨急风狂,贾无欺也能从中分辨出马车经过的声音。

“明日便是赏剑大会,今晚自然有不少客人前来。”岳沉檀双眼微阖,却是应了他一句。

“有不少人来那是当然的,”贾无欺摸了摸下巴道,“只是江湖门派众多,能被龙渊山庄邀请进庄落脚的却不多,大多都是在播仙镇落脚。”他无意识的数了数指头,“就我方才听的,至少有三个不同的门派。”

“砺峰山庄。”

贾无欺眼睛一亮,热切地看向岳沉檀道:“对!既是赏剑,砺峰山庄不可能不来,同为铸剑名门,龙渊山庄不可能不邀。”

岳沉檀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觉到对方灼人的视线,抿了抿嘴唇,像是刻意压制着嘴角上翘的冲动,又淡淡道:“还有洛十诫。”

“他居然也来?”贾无欺有些惊讶道。

“他与龙渊山庄有旧交。”岳沉檀道,“摘星笺一事,他也知晓。”

说完这话,屋内半天没了声息。岳沉檀睁开眼睛,看向贾无欺:“怎么?”

贾无欺张了张嘴,有些干巴巴道:“你愿意告诉我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岳沉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在某些时候胆大妄为,在某些时候却怯懦的不得了。一方面装作没皮没脸地想要与自己“和好”,一方面又扭扭捏捏地不敢直面自己。

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样子,岳沉檀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朝贾无欺走了过去。修长的身影遮住了烛光,在贾无欺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半昏半暗之中,来人的眼睛如星子一般,冰冷又明亮。

贾无欺往后靠了靠,直到碰到窗缘避无可避:“你,你过来干什么。”一向伶牙利嘴的人,此刻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岳沉檀终于不再向前,直直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本来此事可稍后再议,可见你这幅样子,还是说清楚地好。”

“说…什么?”贾无欺满肚子疑惑。

“为什么来找我?”岳沉檀盯着贾无欺,薄唇一张一合,如刀一般,切开他的血肉,直逼他的内心。

贾无欺虽然觉得岳沉檀此刻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我想跟你道歉,之前骗你虽是有意,却并没有恶意,谷中规矩不得不从,也不是只对你一人这样……”

“哦?”岳沉檀眉头一剔,“既然非我一人如此,何必特地来找我。”

贾无欺低下头,喉头动了动,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头不歇气地噼里啪啦道:“我朋友不多,大都是谷里认识的。谷外的朋友,你算是第一个,我之前没有交过谷外的朋友,不知道怎么做是好怎么做是不好,如果让你生气了请多见谅。我不是真心想瞒你,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听到这,岳沉檀神色缓和了几分:“我是你第一个朋友?”

贾无欺点点头。

“那第二个是谁?”岳沉檀抱臂问道。

贾无欺挠了挠头:“还没决定。”

“不着急。”

“哦。”贾无欺重重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随口道:“你可算是原谅我了,我就说你没那么小气。”

话音刚落,就听岳沉檀凉凉道:“小气?”

贾无欺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连忙道:“都说不是了,你并不小气。”

可岳沉檀似乎执着在这两个字上:“那之前为何会觉得我小气?”

“就……”贾无欺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一边道,“其实一般朋友之间也不是互通有无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既然你都说是一般朋友了,”岳沉檀听了这话也不恼,慢条斯理道,“我们自然不是。”

“啊?”贾无欺又一脸不解,“那我们是什么?”

“你可知何为赤诚以待,何为肝胆相照?”岳沉檀反问道。

贾无欺想了想,又道:“可谷里有规矩……”

没等他说完,岳沉檀就打断道:“谷中规矩可是你们不得透露身份?”

贾无欺点点头。

“你的身份是我猜到的,不是你主动透露的,所以算不得违规。”岳沉檀好整以暇道。

贾无欺想了想,觉得颇为在理,忙表决心道:“日后我必定对岳兄赤诚以待,肝胆相照!”

岳沉檀弯了弯嘴角,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合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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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天气回暖,他身上的寒疾并未发作。坐起身来,穿好衣物,他沉默地用目光扫视了屋内一圈——很好,这个人果然跟泥鳅一样,滑得完全捉不住踪迹,出现消失全凭心性。

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个人让他心生怒火,不见这个人却更让他心生烦躁。岳沉檀深吸了口气,努力平息着心中的不悦,可惜究竟没办法恢复平静,只能在屋里开始踱来踱去,像只没头苍蝇。

就在他不知多少次绕过屋内火炉的时候,房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只露出了一条细缝,一只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睛凑到了细缝前,朝屋内窥了过去。

那只眼睛的主人,当然是听人品评完话本,拎着早饭归来的贾无欺。

他贼头贼脑地想要探探屋内的情况,没想到只是一眼,就跟屋内人那双冷若寒星般的眼睛对上了。

本想转身就跑,但卖油郎与魁的故事却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咬了咬牙,不就是厚着脸皮贴上去吗,这又何难!于是他挺了挺胸,一把推开房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看到他进门的身影,岳沉檀的视线恢复了几分温度,只是嘴上说的话却毫不留情:“出去。”

“要我出去可以,你得先吃了这早饭才行。”贾无欺才不去看他冷得可以冻死人的面容,径直走到屋子中央,把早饭放到了桌上。

他穿得单薄,又在外面晃了半天,带了一身寒气,此刻骤然进入一个温暖的环境,两股温度冲撞之下,鼻头发痒,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就在他打喷嚏的时候,岳沉檀盯着他看了半晌,面中透出一股温柔的神色。当他停止了喷嚏,岳沉檀虽走到桌边坐下,但还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丝温情都没有。

贾无欺也不懊恼,一屁股坐在岳沉檀对面,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又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冲岳沉檀道:“岳兄你看,这回真的是我的面孔。”

岳沉檀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薄薄的纸条上寥寥数句,却足以让现下羊脂玉瓶的拥有者——震远镖局总镖头方破甲,大惊失色。自走镖以来,他见过无数比这血腥百倍惊险百倍的场面,但却从未有一回像这样让他心神不宁,方寸大乱。

强自镇定下来后,他匆匆写好四封书信,唤来了小厮。不出片刻,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外齐齐冲出四匹浑身雪白的骏马,正是震远镖局的御赐宝驹,照夜玉狮子。此马产于西域,中土难得一见,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震远镖局,也不过只有数头而已。城中百姓早就想一睹这马中君子的风姿,奈何震远镖局将此马看护的颇为小心,鲜少交予任务。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许多人却不禁开始猜测,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任务才需要四匹宝驹一并上阵。

月圆之夜的前一日正午,方破甲大马金刀的坐在罗汉椅上,然而他看向手中字条的眼神却与他豪迈的坐姿截然相反,带着些恐惧,甚至还有些软弱。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时,他的眼神又重新恢复了刚毅与坚强。

小厮领着三人朝大堂走来,一锦衣老者,一魁梧大汉,还有一个带着鬼面的青年。

“破甲兄,好久不见。”魁梧大汉一见方破甲,扯嗓子就是一喊,他说的并不是官话,带着浓浓的西北口音。此人便是被称为“西北巨擘”的张虬指,此人天生神力,强壮无比,一指便能将颅骨按碎,其大力可见一般。

“事出紧急,将三位突然招来,是破甲唐突了。”寒暄一阵后,方破甲将字条交予三人传阅。

“竟真是摘星笺。”锦衣老人双目如隼,一瞬不瞬的盯着纸条道。

“既然穆老这么说,这必是摘星笺无误了。”方破甲叹了口气。

贾无欺轻笑一声:“柴掌门如此信赖天意,可否听过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这句话?那些无端被扼杀生命的人,遵从的又是哪门子的天意,顺应的又是哪门子的天命?”他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充满了讥讽,“若柴掌门偏要扯到天意,那只能说,柴掌门如今走到这个地步,也是天意。”

柴负青神情骤变,目光如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就好像盯着猎物一样。

“叶藏曾说,四大掌门的死,是他一人所为。他却忘了一件十分关键的事,岭南、天柱、翠华、玉泉四大剑派隐世已久,彼此又相隔甚远,快马加鞭也需要至少两日才能赶到。而那四位的尸体,我是验过的。原本他们被易容成了方破甲等人,震远镖局的人又死于一夜之间,那死亡时间自然没有问题。可等他们的真面目被我们发现,那死亡时间就成了个大大的问题。以叶藏一己之力,是如何在同一天内,杀死这四位相去甚远的掌门呢?况且这四位掌门,功夫并不弱,能在短短数招内取了对方性命,凶手的功夫最少也不能比叶藏弱。试问纵观整个太冲剑派,剑宗气宗加在一起,这样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贾无欺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柴负青,又接着道,“祝劫灰乃是被拂叶攀剑所杀,叶藏承认是自己所为,这没什么问题,可太殷真人相继也被拂叶攀剑所杀,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贾无欺顿了一顿,继续道:“这两处拂叶攀剑的剑伤外表看上去虽然没什么差别,留在体内的痕迹可各不相同。两处皆是一寸长,半寸宽,可祝劫灰胸口的剑伤约摸有两寸深,太殷真人的胸口却是被整个贯穿。这说明,杀死这两个人的凶手剑招虽用的相同,内力却大有不同,后者的内力自然要浑厚充沛许多。”

说到这里,他姿态一变,恭恭敬敬地向柴负青请教道:“柴掌门,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柴负青负在身后的手已经回到了身前,他抱臂而立,原本和煦可亲的面庞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贾小友还有一点忘了说,那就是——动机。”

“动机啊——”贾无欺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柴掌门心思缜密,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绞尽脑汁,总算想到了几个匪夷所思的理由。”他将“匪夷所思”四个字咬得很重,有意地强调着,“叶藏想要杀那五人,是为报仇,而柴掌门对祝劫灰恐怕不感兴趣,真正感兴趣地是另外四位手中的秘籍。杀张大虎等人,是被知晓了身份,所以要灭口。”

“你虽然自称‘棋艺一流,酒量二流,剑法三流’,恐怕心中却是十分不甘于屈居梅独凛之下,借此机会,正好祸水东引,能把对方拉下马,是再好不过的。至于太殷真人的死因,我猜是你逼迫他说出太冲十三式暗含的秘密,他当然不知道,可你却不信,若没有秘密,那梅独凛又是如何从中悟出天下第一的剑法。你一直想从太殷真人口中套出秘密,可他却一直不肯说,于是你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然后顺手嫁祸给了太冲剑宗。若是嫁祸成功,你又有四大剑派的秘籍傍身,他日太冲剑宗声名日下,而你气宗发展壮大,说不定就能将其吞并,两宗归一,你作为掌门,自然是最大的赢家。”

说完,贾无欺冲柴负青道:“柴掌门以为,这动机我悟的如何?”

“你猜得不差。”柴负青看着他,有些遗憾道,“真是可惜,若非你我立场不同,必定能成为至交好友。”

“我可不敢。”贾无欺似笑非笑道,“与柴掌门相交,可是要命的。”

柴负青瞥了他一眼:“果真是伶牙俐齿。”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柴掌门解惑。”

“但说无妨。”

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时滚过几阵惊雷,闪电毫不客气的劈开密密实实的雨帘,留下撕心裂肺的回响。冰冷的石碑前,站着一排排身着黑衣的哀悼者。阴湿的雨天时整个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每一个人都低头不语,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越川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如今站在墓碑前,他甚至无法记起是为了哀悼谁。

“咔嚓”一声,霹雳从天而降,似乎重重砸在了墓碑上。越川闻声缓缓抬起头,朝墓碑方向望去——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对上了他。

越川突然有一种将被深海吞噬的错觉。

一时间,头晕目眩,天翻地覆。瓢泼的雨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的病情似乎更重了——连同自己所在的世界,他也完全不记得了。

他看看自己,身体和记忆中的一样孱弱,但身型却缩小了不少。手腕上戴着的金属环,是他绝对不会列入考虑范围之内的饰品。对着街边的窗玻璃照了照,他的脸好像在无声的告诉他,他回到了十年之前。

然而这里并不是十年之前的世界。

稀奇古怪的建筑,画风奇特的路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一个是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就连路口大荧幕上播放的广告,他能听懂每一个字,却完全无法理解想要表达的意思——“温馨提醒,温馨提醒,月老网季末大酬宾,欢迎尚未匹配的的觉醒者和治疗者注册会员,各项服务均享受六折优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见他一直盯着大荧幕,旁边有一秃顶的中年人跟他搭话道:“这位小哥,看这样子还没匹配?你这年纪可要慎重,别一不小心就被人骗了。这个月老网,名声可不太好。“

“匹配?”越川看向中年人,模棱两可道,“不是,我随便看看。”

那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越川一番,语带安慰道:“原来你不是啊。别气馁,你看我,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可我觉得活得比那什么觉醒者治疗者自在多了。我认识的那些个觉醒者,每天都过的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异端调查局盯上了。”

他自说自话着,也不管越川是否有回应。好不容易停住了嘴,他伸出手触了触手腕上的金属环,一个蓝色小屏幕出现在了手腕上方。

“我把我名片发给你,有空常联系。”中年人笑眯眯道,说着就拉过越川的手腕轻轻一碰,越川腕上的金属环立刻闪了一下蓝光。

“原来你叫越川啊,真是个好名字。”中年人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头顶,“我叫金万贯,自己做点生意。要是你以后有什么想买又买不到的东西,只管来找我。”

“多谢,金……”越川犹豫了一下,挤出了一个少年人的微笑,“金大哥。”

金万贯正想再说什么,却被斜刺里突然冲出的身影一把掠走。越川使劲眨了眨眼睛,他没看错,刚刚还在跟他交谈的金万贯此时已变成了晴空中的一个点。而将他掠走的那个人,似乎长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越川还来不及消化“这个世界的人有翅膀”的事实,巨大的轰鸣声已在头顶上方响起。一辆十分拉风的摩托从天而降,车上的人一手持枪从摩托上跳了下来。

随着他的走进,越川才看清来人并不是一手持枪,他的一只手臂根本就是一把枪。

来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质卡片:“异端调查局。”说着,他审视了越川一番,“刚刚有没有看到翼化者从这里经过?”

越川一听,知道他大概说的是刚刚带翅膀的人,便点头道:“朝北去了。他还带走了一个人。”

“什么?!”那人眉头一皱,“你看到他抓走人了?”

“是的,他带走的那人叫金万贯,给过我一张名片。”

“金万贯……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来人挠了挠头,冲越川道,“既然你认识他,就请跟我走一趟吧,协助调查。”

还没等越川回答,他就一把拎过越川扔在了摩托车上,点火、起飞、加速,一气呵成。

“我叫丹尼,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呢。”丹尼大声喊道,“你叫什么?”

“越川。”越川不想在风中大声嘶吼,那样看上去很傻,就像丹尼一样。

“越川啊,好名字。”丹尼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嫌弃了,“你是治疗者吗?”

“……”对于自己不知道的问题,越川选择沉默。

“哦,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到年纪吧。”丹尼似乎理解了他的沉默,回头朝他咧嘴一笑,“还完全是小孩子嘛。”

“看路。”越川面无表情的把他头戳了回去。

“小小年纪,别这么冷淡嘛。”丹尼转回身,“小时候就这么不可爱,长大了可不容易匹配哦。”

越川盯着丹尼的后脑勺,看着他亚麻色的卷发在风中凌乱,突然觉得,也许这是一个了解这个世界的好机会。

“其实,”越川欲言又止道,“我并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突然出了些事故。”

“事故?”丹尼惊讶道,“你家里人都知道吗?”

“不……”越川语气艰涩,脸上却一派平静,“我今天出现在那条街上完全是个意外。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条街上了。”

“你的意思,你是无意识的被人弄到了那条街上吗?”

“不,比那更糟糕。”越川勾了勾嘴角,语气却依旧十分沉重,“我失去了出现在那条街上的全部记忆。”

“天哪!”丹尼惊呼一声,张开过大的嘴里灌入不少凉风,他不由得呛了几口,“咳咳,也就是说,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不,准确说来,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越川沮丧道,“你可以跟我讲讲这里大概的情况吗?说不定我能找回我的记忆。”

“可怜的孩子。”丹尼叹了口气,“我会尽我所能的。”

“谢谢你了。”越川在丹尼身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从丹尼滔滔不绝的口中,越川得到了许多十分有用的信息。他现在的所在地,m1星云,孕育了本星系中最强大的帝国,克莱柏帝国。在这个时代,与克莱柏帝国并称为“四大巨头”的,分别为位于m16星云的伊戈联邦,位于ngc93星云的克劳联邦,以及位于v832星云的麒麟帝国。

这四个国家并称为“四大巨头”,除了因为本身地理条件优越,资源丰富,适合生存发展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拥有不可小觑的战斗力。而战斗力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觉醒者和治疗者,统称为异化者。

觉醒者和治疗者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在战争中发挥着集齐重要的作用。觉醒者在觉醒后将拥有一种或多种能力,越强大的觉醒者拥有的能力越具有杀伤性。但觉醒者需要经过两次觉醒才能将能力完全化,在觉醒者觉醒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正是治疗师。

与觉醒者不同,只要进行基因测序,就能知道一个人是否有治疗师的潜质。伴随着治疗师的生理成熟,治疗师会自动觉醒。治疗师与觉醒者的匹配度,往往会影响觉醒者能力的发挥。一个好的治疗师,不仅能引导觉醒者成功的实现完全觉醒,也能在觉醒者完全觉醒后,时刻改善与提高对方的身体精神状态。

而异端调查局,正是克莱柏帝国专门解决涉及觉醒者和治疗者案件的机构。与其他政府机构不同,它的人员全部由觉醒者和治疗者组成。

听到这里,越川不由问道:“那为什么你之前会问我是不是治疗师,而不是觉醒者?”

“这个嘛……”丹尼故作深沉道,“忘了告诉你,觉醒者觉醒之前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生理缺陷,我看你四肢健全,精神正常,怎么看怎么不像觉醒者嘛……”

“……”越川沉默片刻,“谢谢你啊。”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越川的气质,怎么看怎么不像觉醒者,当然丹尼没有把这个原因说出口。不知为什么,他预感到如果他说出口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

“对了,”越川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你刚才说治疗师可以帮助觉醒者觉醒,是怎么帮助?”

丹尼闻言突然呛了一下,音量降低了几分:“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是多久?”越川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你是觉醒者吧?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完成觉醒的。”

他话音刚落,丹尼的后背一下僵直起来,隐藏在那头卷毛中的两只耳朵,都红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丹尼支支吾吾道,“就是很自然的过程。”

“哦——很自然啊。”越川拉长了调子,看着丹尼的耳朵越来越红,不由觉得有趣。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丹尼连忙打岔道,“对了,你手上的金属环是很重要的身份证明。每一个登记在案的帝国公民都会有这样的手环,你可以通过它处理许多事情。”

“比如?”越川看了看手环,问道。

“你不清楚的事情,都可以问它。”

“包括刚才问你的事情也可以吗?”越川戳了戳丹尼的后背。

“可以。”丹尼语气不自然道,“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多问一些学习上的事情,毕竟你年纪还小……”

他刚还想说什么,几声尖锐的叫声将他的话语打断。越川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只见一座巨大的城堡凭空出现在了层层云雾后。城堡周围,类似于翼龙的生物不停的进进出出,发出尖厉的嗥叫声。

“那是拟兽者,觉醒者的一种。”丹尼的摩托车离城堡越来越近,“风神翼龙形态是比较高级的拟兽者才能做到的。”说着,他有些羡慕道,“可惜我不是拟兽者,要不说不定我也能飞了。”

“你是什么能力?”越川问到,“只有拟兽者才能飞吗?”

“我只是普通的机械化觉醒者。”丹尼有点沮丧,“其实并不只有拟兽者可以飞,好的机械化觉醒者一样可一让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翅膀。”

“没事,你还年轻。”越川拍拍他的肩膀,老成道。

他们很快降落在了城堡中层的一处开放式平台上。从车上下来,丹尼领着他穿过面部识别的大门,走入了城堡。如果说越川在街上看到的路人只是画风奇特,那这里他看到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奇行种了。

人们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有的长着象牙,有的顶着鹿角,还有的一半是人形一半是兔态。越川望着刚刚经过的那个半人半兔的觉醒者,不小心踩进了一滩泥水里。

“你踩到我了。”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抬起头,一个身体一半已完全化为泥浆的人,正冷冰冰的望着他。

“不好意思。”越川连忙把脚从泥浆中抬起。那摊泥水迅速缩回进泥浆人的身体,眨眼之间,此人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形态。

“哟,马德。”丹尼朝那人打了声招呼,“这是我带回来的人,协助调查。”

“恩。”马德微微点了点头。

“头儿在吗?”丹尼问道。

“在。”简短的回复后,马德迅速化为一滩泥浆,朝他们来时的方向飞速移动着。

“……”看着那摊飞速移动泥浆,越川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丹尼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顶:“走吧,带你去见我们头儿。”

两人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城堡的最深处,终于看到了一间标着“特搜零科”的办公室。办公是脱漆的木门并没有合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似乎在打电话:“老处长,不是我们不办事,实在是人手不够啊。您看看别的科,觉醒者随随便便就是十几二十人,我们科只有三个人。您说,堂堂的特搜零科科长,副科长,哪能随便就出动呢,这不是伤了我局的脸面吗!所以您看,有效战力也就一人而已,这执行速度上可能就慢了一点,您多理解。”

一声咆哮传来,即使隔着门也能听到个七八分,那懒洋洋的声音依旧方寸不乱,继续慢条斯理道:“您别生气,消消火,气坏了身体可不好了,我们科还等着您提拔指点呢。现在执行任务的人回来了,我跟他说完再给您回复,回见!”

最后一个“回见”似乎带着点欢愉,然后通讯“滴”一声断了。

“还在门口站着干嘛,赶紧进来。”那懒洋洋的声音道。

“是。”丹尼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推开了门。

越川走入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跷在办公桌上的长腿。视线再往上移,和一双带着兴味的眼睛不期而遇。

“哪来的小家伙?”依旧是懒懒的声调,说话人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

“头儿,这是我追x00时遇到的,他看到x00抓走了一个人。”丹尼底气有些不足道。

“哦?”被成为“头儿”的人微微一笑,“这么说来,x00是没抓到喽?”

他语调轻松,甚至可以称得上愉快,但丹尼的额角,已经浸出了一层汗。

“对不起,头儿。”丹尼垂头丧气道,“我没本事,让x00跑了,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对方的目光在丹尼脸上游移片刻,随即落在越川身上:“算了,追不到也许也不是件坏事。小家伙,你都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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