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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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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飞石快速而去,铁牛却浑然不挡不避,只是高高地挺起胸膛,简直把命横了出去,只听飞石声响甚急,只要撞上铁牛的胸口,定是开膛破腹的大祸。

忽然那铁牛往旁跌开,秦仲海定睛看去,却是那女子出手相救。只见她用力往铁牛身上撞去,已将他推开了数尺,那飞石扑了个空,直冲出去,猛地撞在秦仲海身旁的大石上,只听啪地一声轻响,霎时石屑纷飞,溅到了秦仲海脸上,火辣辣地煞是疼痛。

秦仲海心下一凛,寻思道:“好厉害!这人的手劲很有些门道,足与少林寺的硬功相较。”

秦仲海正自惊叹,忽听那女子放声大哭,胸顿足,哀伤不能自己。那女子哭道:“我的命怎麽这般苦啊!我丈夫二十年来下落不明,自己的亲兄弟又战死在沙场之上,二十年来我已年华老去,大仇却始终不能报,老友却还凉薄至此,这要我如何是好?”她越哭越是伤心,一旁那铁牛甚是焦急,口中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想要劝解什麽,但却说不出话来。秦仲海心下领悟,才知那铁牛是个哑巴。

陡地那女子大叫一声,手上已然多出一柄匕首,她惨然道:“本想靠着昔年的老友,也许报仇雪恨还有一线希望,谁知道他竟然无情无义,连自己的兄弟也要杀……呜……呜……我生不如死,不如今日就一了百了吧!”说着便往自己心口插落,手法快绝。铁牛虽在一旁,也是阻拦不及。那乌龟般的人大哭道:“大姊不要啊!”却为时已晚。

忽听庙中之人一声叹息,一枚飞石射了出来,猛地击中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手一麻,匕首掉落在地,她凤眼圆睁,怒道:“你既不出来相助,也不许我死,到底想干什麽?”

庙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二十年了,唉…………你们这些人年年都来烦我,到底想要做什麽?”那小兔儿与乌龟般的男子大声欢呼,都笑道:“他开口了!项老总算开口了!”

那女子却殊无笑意,厉声道:“你说我这二十年来在此搅和,那麽你呢?你二十年来伏在这破庙里,像那缩头乌龟一般,又是想干什麽!”

庙中那声音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身不由己,莫要怪我。”那女子大声道:“你身不由己?天下又有几人能够由得自己了?你只要一日缩头不出,我就每日都来烦你!”

那人低声道:“别再扰我,於人於己都没有好处的。”言语中似有无限伤心,无尽的难言之隐。

那女子叫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给人囚禁在这里?我帮你打破庙门,一起讨回公道,怎麽样!”

她浑然忘记庙中之人武功远胜自己,若有人能将自己的老友囚禁在此,武功必然出神入化,凭她几人有限的武艺,又岂能是人家的对手?

那人叹道:“别说了,快快去吧!我此番开口说话,已然犯了忌讳,你们快走吧!”

那女子叫道:“什麽忌讳?凭你的武功,还怕什麽忌讳?”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既然是忌讳,那就不得不叫人怕,否则也不叫忌讳了!”那声音尖锐,颇有不男不女的味道。众人回过头来,喝道:“什麽人?”

只见一人足不沾地,如鬼魅般飘来,脸上擦着重重的□□,唇上却又涂得红亮,看来妖异无比。秦仲海陡地心惊,暗道:“怎地这『花妖』也跑到这里来了?他与这些人相识不成?”

来人果是东厂的副总管,人称“花妖”的薛奴儿。

只听薛奴儿嘿嘿冷笑,对着庙门说道:“项天寿,没想到你真的一诺千金,二十年来一直待在这座小庙里,无愧是当年『大勇堂』的堂主啊。”听他这般说话,真是认得庙中之人。秦仲海寻思道:“原来那人叫做项天寿,怎地还与薛奴儿相识?不知两人以前有什麽过节?”

那庙中之人听了问话,却只嘿地一声,便即沈默。

薛奴儿见那项天寿不敢回话,登时哈哈大笑,往那几名男女一指,尖声道:“你们这几个又是什麽来历?为何在这里哭闹不休?”

那女子大声道:“你又是什麽人?凭你也敢在这儿发号施令?”

薛奴儿嗤了一声,冷笑道:“咱家面前,没有什麽不敢的事。”

那女子怒道:“大胆!你可知此处是何地方!”她见薛奴儿说话蛮横狂妄,也动了真怒。

薛奴儿听了这话,猛地尖声大笑,其状直如夜枭,他笑道:“这里是什麽地方?不就是什麽『怒苍山』的总舵麽?不过是破铜烂铁一样的废墟,却嚷嚷什麽?便是『白沙帮』、『五毒门』的总坛,也比这鬼地方称头多了。”

那“白沙帮”与“五毒门”都是江湖上第叁流的小门派,薛奴儿言下之意,却是轻视贬抑“怒苍山”已极。

小兔儿涨红了脸,大声道:“你……你……不许你污辱我们怒苍山!”

薛奴儿双眉斜起,咦了一声,道:“你们怒苍山?”他侧着头打量那小兔子几眼,道:“听你这般说,你与怒苍山有些渊源罗?”

小兔儿朗声道:“没错!昔日怒苍山排设宴席的就是我!人称『小兔儿』哈不二便是!”

薛奴儿笑得直打跌,说道:“听你说得认真,咱家还以为你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只烧饭厨子。有啥好夸口的?”

小兔儿气愤至极,怒道:“你可以小看我哈不二,可决不能轻辱咱们怒苍山!”

薛奴儿嘿嘿一笑,道:“你口口声声地说咱们怒苍山,敢情这几只都是怒苍山的人马了?”

小兔儿大声道:“没错!”神态甚是骄傲,似乎颇以自己的出身为荣。

他还待要说,忽听庙里那人道:“哈兄弟,不要和他罗唆,你们快快走吧。”

薛奴儿哼地一声,冷笑道:“项天寿啊项天寿,当年有胆子造反,现下却怎地胆小怕事起来了?我看怒苍山里全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

那乌龟也似的男子跳了起来,怒喝道:“你这人说话好生狂妄!我今日便告诉你这不男不女的老妖怪,你老子便是怒苍山监造酒醋的『金毛龟』陶清!你可给记好了!”

薛奴儿哦地一声,笑道:“看来喝酒划拳之类的勾当,你这人的本领定是大得紧了。那铁牛般的汉子,却又是什麽人?”

金毛龟昂然道:“说出来可别吓坏你啦!我大哥便是怒苍山里打造军器铁甲的第一好手,咱们『铁牛儿』欧阳勇欧阳大哥!”那铁牛呜哇一声大吼,颇振声势。

薛奴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登时笑了出来,他笑道:“一个厨师,一个酒保,一个铁匠,怒苍山就剩下你们这几个废物吗?”

却听那女子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麽来头,既然来到怒苍山脚下,就不容你这般污辱人!否则休怪我们下手不容情!”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狞笑道:“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却又是什麽来头了?却是山寨里陪酒的,还是卖唱的啊?”跟着耻笑连连,神态轻蔑之极。

小兔儿冲上前来,大声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告诉你吧,咱们大姊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镇守五关的『红粉麒麟』言二娘!你嘴里最好放尊重点!”

薛奴儿长眉一挑,轻轻地咦了一声,这怒苍山昔年有“内叁堂”、“外五关”,镇守外五关的将领通称“镇关小彪将”,看来这“红粉麒麟”颇有来历,绝非其他人可比。

薛奴儿颔首道:“原来你是『镇关小彪将』之一,其他的几个兄弟呢?怎麽没瞧见半个人影?”言二娘听得此言,眼眶儿忽地红了。薛奴儿哈哈大笑,道:“敢情一个个都战死了吧?只留下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在这儿丢人现眼、露丑卖乖!”

这几句话虽然难听,但言二娘听了却没动气,她悄悄地低下头去,脸上泪珠滚滚而下,显然此言触动了她的心事。其馀几人也是红了眼,尽皆泪下。

秦仲海远远看去,见了这女子伤心欲绝的模样,想起她自承丈夫下落不明,兄长又战死沙场,看来这俏生生的弱女子二十年来必是辛苦倍尝。秦仲海心中一动,心下忽起怜悯之感。

眼见其余几个弟兄放声大哭,其状甚哀,言二娘率先抹去泪水,恢复了女中豪杰的神态,厉声说道:“你休得猖狂,倘若本山五虎上将任一在此,定会将你斩成两截,让你知道厉害!”

薛奴儿耻笑道:﹁口说无凭,快弄几个来和咱家过过招吧。还是要朝阴间招魂做法,把他们的尸首弄上阵啊?哈哈!哈哈!咱家可杀不了死人哪!﹂言二娘尖叫一声,怒道:﹁告诉你吧!我言二娘便算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要为兄弟们报仇雪耻!今生今世,如不杀光朝廷里的卑鄙小人,便是死也不瞑目!”

薛奴儿咦地一声,说道:“你要杀光朝廷的卑鄙小人?听你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们这些残兵败将依旧死性不改,还是在跟朝廷作对造反嘛!”

小兔儿哼了一声,说道:“没错!我们只要见到贪官污吏,一定下手把他除去!倘若遇到朝廷重要的人物出巡,那更是绝不放过!”秦仲海恍然大悟:﹁好啊!暗杀公主的刺客便是他们!﹂那时动手的人有三男一女,看来便是眼前这几人了。

薛奴儿听了这话,登也察觉有异,他两条细细的眉毛缓缓挑起,森然道:“那日有人暗杀公主,却原来是你们这几只孤魂野鬼干的好事?是也不是!”

小兔儿见了他阴森的面目,一时不敢接口,只回头看著言二娘,却听“红粉麒麟”大声道:“没错,下手的就是我们!这贼皇帝一家子都是假仁假义的无耻之徒,人人皆可杀之!只恨我学艺未精,没能将这欺世盗名的公主杀死!”她坦承其事,那是把性命豁出去了。

庙中那人听了此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想劝谏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秦仲海寻思道:“想不到真是这几人下手暗杀公主,却不知他们与朝廷有何深仇,居然会怨恨到这个地步?”他望著言二娘等人,心下虽然不忍,但已是不能不出手擒拿他们了。

只见薛奴儿摇头连连,道:“你们这些贼子非但大逆不道,尚且无知可笑。你们要杀朝廷的要紧人物,何不去杀奸臣江充?那人是个万死莫赎的无耻败类,早该死了,却为何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开刀?真是毫无见识!”他这番话理直气壮,连秦仲海听了也暗自点头。只是薛奴儿却忘了自己也是出身歪邪,东厂的名声不见得比江充来得高明,乃是朝廷里两大罪恶渊薮。只是谁喜欢自认十恶不赦?世人每每以为自己站在道理正义的一方,却总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薛奴儿这个大魔头自也不例外了。

只听言二娘哼了一声,说道:“先杀後杀都是杀,江充也好,公主也好,反正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这几句话听来怨毒至深,众人都是毛骨悚然。

薛奴儿冷笑连连,霎时杀机已动。他原不打算与这些人动手,但既然这几名男女曾下手暗杀公主,那是决计不能留活口,以免後患无穷。他冷笑道:“杀啊杀啊!死婆娘,你自己已然命在旦夕,怎么还有心思在那里说嘴?咱家看你们几个一起上吧,省得还要一个个追杀,那多累人哪!”

言二娘怒道:“你好狂妄!”跟著手上白光一晃,一柄飞镖对著薛奴儿射去。

薛奴儿呵呵一笑,说道:“就这点东西么?怒苍山真没人才了。”忽然青光闪耀,霸气绝伦的“天外金轮”随即飞出,两件暗器半空相遇,言二娘的飞镖立时给切成两折,落在地下,那金轮势道不缓,仍朝她脸上飞去,眼看锋锐已极的边缘便要割伤她的脸蛋,那庙中登地飞出一枚小石子,撞在那金轮上,将之震了回去。薛奴儿伸手接住,一股大力传来,只觉胸口一热,往後退开一步。

那庙中男子叹了口气,道:“薛副总管,我们怒苍山只剩下这几个不成气候的弟兄,看在我二十年来信守诺言的份上,你便饶过他们吧。”

薛奴儿冷冷地道:“你要咱家饶过他们?日後这些人又去骚扰公主,上头怪罪下来,那时却有谁来饶过咱家啊?”

庙中那人一声长叹,不知如何劝解。薛奴儿道:“原本咱家看在你一诺千金的份上,不想再为难这些小朋友,只是他们不知悔改,仍是满口大逆不道的言语,那可是自找死路,却怪不得咱家!”

庙中那人大急,忙道:“二娘,你一个女人家是斗不过朝廷的,你发个誓,就说以後安分守己,不再做反逆之事了。”

言二娘怒道:“你们两人不必在那里唱双簧!我言二娘岂是受人相饶的人物!我一日不杀奸臣,一日不能痛快。”说著朝薛奴儿一指,叫阵道:“你要有种的,便上来决一死战,死也好,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其余几人热血上涌,纷纷掏出兵刃,大声道:“大夥儿决一死战!死後流芳万古!”

薛奴儿摇头道:“不自量力的一群妄人,项天寿,不是咱家不给你面子,你这几个弟兄一眛求死,怪我不得了!”

庙中那人慌道:“二娘你快快走吧,薛奴儿手段毒辣,你们决不是他的对手!”

言二娘厉声道:“我们便是战死此处,也不要你来收尸,你好好龟缩在那鬼庙里,度你的下半生吧!”说著向薛奴儿道:“阁下不必留情,这就动手吧!”

薛奴儿嘿嘿冷笑,说道:“当年这么蠢,想不到二十年後还是一般蠢,真不知你们这些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他脸上带著一抹兴奋神色,轻轻转动手上的金轮,随时都能暴起伤人,言二娘等人已有必死决心,毫不退让。

薛奴儿正要动手,却听一人说道:“公公且慢出手,却让我来会会他们如何?”众人细看过去,只见一人从大石後转身出来,正是秦仲海。

薛奴儿呸了一声,骂道:“你想捡现成的吗?”

秦仲海摇头道:“那倒不是,公主交代过,这几人万万不能杀却,她要亲自加以审问。我怕公公武功太过厉害,一出手便把他们杀个尸横就地,到时咱们如何对上面交代?”

薛奴儿听他奉承自己,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他尖声笑道:“好吧!就让你的『火贪一刀』试试威力吧!也让公公开开眼界。”

原来秦仲海不忍这几人命丧薛奴儿手下,那庙中之人又不愿出来相救,只好亲自下场,他决意将这几人擒下,一来见他们个个义气凛然,实在不忍杀却,只想留下他们性命,日後劝降;二来他对怒苍山也甚好奇,便想从这些人口中探知一二。

秦仲海走下场中,环伺众人,拱手说道:“在下辽东游击秦仲海,这厢有礼了。”

言二娘见他英雄气概,虎背熊腰,倒不似奸佞小人的模样,又听他说话有礼,心中多了几分好感,便道:“这里没你的事,我们只要会会那死太监,请将军退开。”

秦仲海摇了摇头,拔刀出鞘,说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下乃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不得不请诸位一同回去,这就请赐招吧!”

言二娘哼了一声,道:“你想要生擒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秦仲海道:“在下见各位一身好本领,却如何做那反逆叛国之事?秦某只想请各位回营一叙,绝无加害之意。日後诸位若能答应归顺朝廷,公主仁厚,我敢担保各位一身富贵功名,如此可好?”

言二娘正待要说,却见那小兔儿大叫一声,喝道:“朝廷鹰爪,无耻下流,休得再那里哄骗!”说著举起一柄链子枪,便往秦仲海上三路攻去,一旁“金毛龟”也不遑多让,扛起双斧,猛往地下一滚,朝他下三路砍去。这两人招式配合的紧密无比,一攻上路,一袭下盘,彷佛一套习练有素的阵法。

陡地狂风扫来,一道火龙也似的红光闪过,小兔儿与金毛龟大叫一声,只觉脸上身上火烫烫的,跟著一股大力撞向手上兵刃,两人身不由主,咕溜溜地滚了出来。霎时之间,他二人的兵刃已然折断,身上衣衫焦黑,都是一脸的狼狈。

言二娘转头看去,只见秦仲海手挺钢刀,斜身弯腰,全身运满功劲,一动不动。

言二娘惊道:“这就是『火贪一刀』么?”薛奴儿心下骇然,暗道:“这人好霸道的武功,以前只听说此人打仗了得,没想到手上功夫也这般精到。”

秦仲海的武功甚是奇特,全然不同於中土武林的招式,他的师父是江湖上使剑的大名家,曾经威震中原十余载,谁知某次与人交手,竟然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狂怒之余,弃剑从刀,遂自创一套奇异刀法,号为“火贪一刀”,将之传给秦仲海。

秦仲海当时年幼,不明“火贪一刀”四字之意,遂问其师,得回几字教诲:“侵掠如火,舐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足见此套刀法的霸气。

那庙中之人武功高出余人甚多,早看出秦仲海所出的那刀意不在伤人,否则他那两个兄弟早已身首异处,性命不在了。他心下感激,便道:“这位将军,多承你刀下留情,饶过我两位兄弟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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